供图、支持/大英图书馆 编译/张寅飞
没有人能确切说出世界上曾存在过多少种文字。千百年来，从原始简易的文字画到今日丰富多变的表情符号，书写不仅仅是留下文字，同时也是人类自我表达的媒介和铺陈记忆的方式。
语 言 和 文 字
语言和文字在人类历史的每一阶段都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二者将人类和动物区别开来，划分出文明和野蛮，让人类彼此间可以更有效地沟通交流。文字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个重要象征，也是一个改变了世界的“发明”。
文字是渐进发展的，如今世界上各种文字的分布现状，也是其文字系统在历史上传播和变化的结果。有的国家使用字母，有的国家使用象形文字，有的多国通用，有的一国独有。迄今已知的文字中一些是以形表意，一些则以形表音。
表意文字是一种用象征性的书写符号记录信息的文字体系，不直接或不单纯表示语音，在东亚国家广泛使用和发展。表音文字则是一种通过使用少量字母记录语言中的语音，从而达到记录语言目的的文字，为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所使用。
古代西亚、埃及、印度和中国，有文字记录的历史都可追溯至4000到5000年前。人类文明初期，我们的先民就开始尝试用一些图像和符号来表达心中所思所想，或描绘自己所处的生活与环境。在“图画记事”的阶段，这些符号虽然无法用于记录较完整的语言，但仍拥有沟通和帮助记忆的功能。而另一个“结绳记事”的阶段，则是指一些大小部落，采用不同粗细、不同材质的绳子打结，这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距离不等的结各有含义，将这些绳结词汇组合起来帮助人们进行完整有效的记载。
但随着社会组织的成熟，大量数字、事件需要记录，为了在人脑之外储存和处理这些信息，人类急需更有效的方式。
真正意义上的书写：楔形文字
人类最早的书写遗迹可追溯至古代西亚那片广袤的大地，源于两河流域的古老文字——楔形文字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文字之一，约公元前3300年前后由那里早期的定居民族苏美尔人所发明。
苏美尔文明是整个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最早参与者，亦是世界已知最早的文明之一。位于幼发拉底河下游右岸的苏美尔古城乌鲁克，便是苏美尔人创建文明之地，乌鲁克居民所创文字符号被视为楔形文字的雏形。
现今所发现的楔形文字，大多是用削尖的芦苇秆或木棒刻写在泥板或黏土球上，芦苇秆的尖端在泥板上留下的痕迹比秆身要粗，形同楔子，故而得名。英语的“楔形文字”一词源于拉丁语，是“cuneus”（楔子）和“forma”（形状）两个单词构成的复合词，阿拉伯人称其为“钉头文字”（haṭmismari）。楔形文字包括三种基本符号：水平楔形、垂直楔形和斜楔形。
萨尔贡大帝是闪米特语族的一个分支——阿卡德人，他所创立的阿卡德帝国（前2334年－前2191年）也使用楔形文字书写阿卡德语。他们在吸收苏美尔人语言和文字的基础上再发展，建立了较完善的楔形文字体系。到公元前14世纪，用阿卡德语书写的楔形文字已经成为西亚和北非地区的通用文字。这种古老的文字在两千多年间一直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唯一的文字体系。
楔形文字一度成为西亚大部分地区通用的商业交往媒介，历经多次简化。后来，移居两河流域的阿拉米人带来了阿拉米字母文字，与楔形文字相比更简单易学，很快流行开来。公元前4世纪，希腊和罗马相继入侵两河流域，在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冲击下，楔形文字的应用范围进一步缩小，直至公元元年前后失传。
破 译 和 释 读
1472年，一位意大利人在伊朗设拉子附近一些庙宇游览时，发现墙体上有一些呈三角形的尖头字体，他带着疑惑回到了意大利，但并未有人对他的发现产生兴趣。100多年后，另一位意大利学者彼埃罗·德拉·瓦莱在伊朗的波斯波利斯，也发现了一些有着奇怪符号的砖块，在写给朋友的信中，他抄写了其中五个文字符号并带着这个发现回到欧洲，首次让欧洲人知道了楔形文字的存在。
1760年德国历史学家、旅行家卡尔斯滕·尼布尔受邀加入由丹麦国王弗雷德里克五世派遣的阿拉伯考察队，访问阿拉伯半岛、埃及和叙利亚等地，而他们对这些地区的地理和博物学所进行的研究、特别是尼布尔临摹的大量楔形文字铭文，引起了欧洲人的极大兴趣。
在释读楔形文字方面迈出决定性一步的是德国哥廷根一位中学教师——格罗特芬德。1802年某天，年仅27岁的格罗特芬德和同事们酒后打赌，宣称自己一定能破解楔形文字。格罗特芬德根据手头现有的少量资料进行钻研，靠着大量猜测和逻辑推理推定出手中的几片铭文是关于波斯帝国国王的文献，而结果证实了他推断的准确，取得开创性的重大进展。后来他又发表《波斯波利斯铭文解读新见》《巴比伦铭文解读新见》等著作。
另一位在破译楔形文字方面成绩卓著的是英国人罗林森。1835年，罗林森被任命为伊朗克尔曼沙赫省省长的军事顾问。上任途中他就听说位于克尔曼沙汗省贝希斯敦山上的多语言铭文——贝希斯敦铭文的故事。
刻在山崖上的贝希斯敦铭文包含三种不同的文字——古波斯语、埃兰语和巴比伦语。经过和其他学者十多年共同的努力，古波斯文铭文首先被成功解读，其他两种语言的铭文随后也被解读出来。罗林森证实了它们为同一内容，都是公元前522年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横跨亚非欧帝国的大流士一世为了颂扬自己而让人将其功绩刻写于悬崖之上。罗林森的解读为研究两河流域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极大地促进了现代亚述学的发展。
自19世纪开始，研究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及邻近文化的学科——亚述学产生，在立足于文字材料和考古材料的基础上，以楔形文字的释读为主要研究方式，同时采用人类学、社会学等多种学科的研究方法，取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
古埃及文字：象形文字
而在人们破译楔形文字之前，法国人就已经破译了另一种古老文字：发源于埃及的象形文字。大约5500年前，古埃及人创造了这种文字，稍晚于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象形文字的英文“Hieroglyph”的希腊语词源为“神圣的刻画”之意，古埃及人相信是神创造了他们的文字和语言，智慧和学习之神托特向他们传授了书写的方法，赐予了人类珍贵的礼物。
1799年，法国上尉皮耶-弗朗索瓦·札维耶·布夏贺，在埃及港湾城市罗塞塔发现了闻名世界的罗塞塔石碑。这块制作于公元前196年的花岗闪长岩石碑已湮没千年之久，一经发现就被拓印下来分发给多位学者进行研究。其中一份拓印本被瑞典外交官阿克布拉德获得。这位精通多种东方语言的外交官在细细比对石碑上的三种文字——古埃及象形文字（圣书体，表示献给神明的文字）、埃及草书（世俗体，为当时埃及平民所用文字）以及古希腊文字（代表统治者的语言）之后，发现它们所叙述的是同一内容，即关于托勒密王朝时期托勒密五世继承王位的正统性和一些减税、捐赠神庙的善行。不过，最终完全将其破译的是一位年轻的法国学者——让-弗朗索瓦·商博良。
商博良以古希腊文为解读其他两种文字的钥匙，通过找到古埃及文版本中与之对应的词语，得以知晓很多象形文字的发音，并利用科普特语知识将其他象形文字与对应的发音联系起来，最终于1822年（一说1824年）完成了石碑碑文的全文翻译。后来他又编制出完整的埃及文字符号和希腊字母的对照表，为后人研究古埃及资料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但象形文字难以承载人类社会日益复杂的交往需求，逐渐被其他文字所取代。更为便捷的书写形式——僧侣体为当时书吏用来快速记录的手写体，一直以来只用作宗教文字，逐步取代象形文字。约公元前700年左右，更为简化的世俗体文字又逐渐将其取代。罗马人统治埃及后，公众使用世俗体的情况逐渐减少。
基督教传入埃及后，埃及人为了更便捷地抄译《圣经》，借鉴了希腊文的24个字母并加入7个世俗体文字作为补充，创造了科普特语。科普特语是古埃及语言发展的最末阶段，曾在埃及各地广泛使用。阿拉伯人征服埃及后，阿拉伯语逐渐代替了科普特文字。
无论是楔形文字还是象形文字，这些古代文字的影响即便到了今天也十分显著。公元前2000年前后，在比布鲁斯出现了一些文字，有的因形似象形文字而被称为“伪象形文字”。公元前1500年左右，埃及西奈半岛出现了原始西奈字母文字的文献。公元前1000年，被认为是当今所有字母源头的腓尼基字母文字基本成型。主要从事商业和航海事业的腓尼基人，需要经常给买卖记账，而楔形文字太过繁杂，他们便在古埃及字母的基础上创造了用22个辅音字母表示的文字。公元前7世纪，这种字母传到了罗马人那里，成为拉丁字母的基础。拉丁字母随着罗马帝国的扩张和基督教的传播，逐渐成为欧洲各国的文字，随着地理大发现又传至美洲和大洋洲等地。
汉语的记录符号：汉字
中国的汉字是当今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一种文字，是人类历史上诞生得最早且传承至今的唯一一种。汉字是典型的意音文字，一般单字单音表义。汉字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从仓颉造字的古老传说开始，其起源就包含了结绳说、刻画说、八卦说、刻契说等多种说法。
而和楔形文字及象形文字一样，中国人最初也是用图画来表达思想和情感。在河南贾湖遗址中发掘出的具有早期文字性质的甲骨契刻符号，以及在陕西半坡遗址中发掘出的刻画有图形和符号的陶器，都是人类早期文明的遗存。虽然这些符号是否是文字、是否是汉字的前身，仍有争议。
殷商时期镌刻书写于龟甲与兽骨上的甲骨文，有着完整丰富的内容和严密的形式，是研究中国文字源流的最早的系统资料。从其已识别的一千多个单字来看，已然具备了汉字的“六书”原则：“象形、会意、形声、指事、转注、假借”。另一种始于殷商时期的文字——金文，也称为“钟鼎文”，是指铸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大多用以颂扬功绩或记录重大事件。与笔道细、直笔多、转折处多的甲骨文相比，金文更古朴厚重，笔道粗大、弯笔多、团块多。
起于西周晚期的大篆，广义上指小篆之前的文字，包括金文与籀文。秦时为与小篆相区别而称为“大篆”。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对汉字进行了规范统一，字体优美的小篆成了官方文字，而隶书则逐渐成为民间通行文字。此后汉字又经历了楷书、草书、行书等阶段。
汉字对中国周边的国家和民族都产生过很大影响。由于汉字和其发声的联系并不密切，较容易被其他民族所借用。从契丹文、西夏文和女真文中都能看到变异仿造的汉字型文字。而在日本、朝鲜和越南的文字中亦能见到汉字的影子。
书写材料：普及和传播
无论是哪一种文字，书写材料对于它的普及和传播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拥有廉价书写材料的地方，人类文明程度相对就普及得较快。纵观历史我们可以看到早期的书写材料从笨重变得愈发轻巧，也变得愈来愈易于使用和携带。
古代西亚地区，最廉价的书写材料首推泥土，而制笔所用的芦苇秆在三角洲地区更是随处可觅。到了小亚细亚情况则有所改变，在赫梯王国的遗址中所发现的泥板文献全部为皇室文献。有人断定，赫梯人从两河流域不仅引进了新型的文字书写方式，还引进了书写材料——泥板和芦苇秆笔，这两样在小亚细亚都不多见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奇货可居，自然也就成了皇室专利。
相较于较重的泥板，古埃及人广泛采用的莎草纸就轻便得多。这种用盛产于尼罗河三角洲地区的纸莎草的根茎制成的书写介质，通过交流还传播到了古希腊和罗马等地，甚至到了遥远的欧洲内陆。英文单词“纸”（paper）据说就是源于莎草纸。但莎草纸对干燥气候的依赖性很高，若空气中水分稍重，就很容易遭霉菌毁坏。
在埃及，莎草纸一直使用到9世纪，后被从阿拉伯传入的廉价纸张代替。而此前，更易于生产和更耐用的羊皮纸和牛皮纸就已在很多领域代替了莎草纸。
在古代中国，文字的书写材料也经历了甲骨、陶器、简牍、丝帛和金石等阶段，直到后来促使人类文化迅速传播的重要发明——造纸术的诞生，让文字传播成本更低廉，传播更迅速，对于中国、阿拉伯、欧洲乃至整个世界文明的发展有着重大意义。
数字化书写和阅读
科技的不断发展也推动着书写方式以及书写材料的发展。“打字机之父”美国人克里斯托夫·拉森·肖尔斯，在1860年试制了一台能自动给书编页码的机器，不久他制作出一架木制的打字机模型，其结构和今天的打字机基本相同，只是外形稍显笨重。
时至今日，手机和电脑的迅猛发展更是大大增加了书写的便利和快捷。如今，无论是书写还是阅读都更趋于数字化。而且相对于文字，越来越多人选择用不断推陈出新的表情符号来表达情绪、叙述事情。在键盘上随意敲下这些代表喜怒哀乐符号的现代人，和千百年前在泥板上刻写图画文字的先祖似乎跨越了时空，产生了某种联系。
对于历史的长河里曾湮灭了多少种文字，我们无从得知。但正是由于不确切，也催生更多的遐想。无论是那些可让后人重新感受古文明辉煌的图画符号，还是而今电子屏幕中代表情绪状态的一个笑脸，都是人类自我表达的媒介和铺陈记忆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