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推送的是第13期《新丝路学刊》丝路文明研究领域文章《嘉舜文的历史：来自拉布喇抄本的证据》，作者为意大利都灵大学人文学系副教授亚历山德罗·蒙哥齐。感谢各位同仁对《新丝路学刊》和“上外新丝路学刊”公众号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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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舜文的历史：来自拉布喇抄本的证据
作者简介：作者亚历山德罗·蒙哥齐（Alessandro Mengozzi），意大利都灵大学人文学系副教授；译者李卫峰，上海外国语大学东方语学院文献中心主任
【摘 要】嘉舜文主要是指用叙利亚字母书写的阿拉伯语的文本，这种一语多文现象非常值得研究。叙利亚语曾经是中东地区的通用语，直到7世纪之后其地位才被阿拉伯语逐渐代替。拉布喇抄本是指5世纪伊德萨主教拉布喇所翻译的叙利亚语圣经抄本。阿拉伯人征服沙姆（即大叙利亚地区）后，部分保持基督教信仰的原先说叙利亚语的社群，开始改说阿拉伯语，并使用叙利亚字母来书写阿拉伯语。这一现象出现于10世纪，消失于15世纪。本文探讨了嘉舜文诞生的历史及文化背景，以及文字学特点，并着重详细介绍了拉布喇抄本上的嘉舜文注释——这一目前已知最早的嘉舜文文本，将嘉舜文的特点及该文本的历史背景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作者将该文本内容翻译为英文和拉丁文。译者在保留两种译文的基础上，将嘉舜文同时展示出来，以加深中国研究者对嘉舜文的认知和了解。
【关键词】嘉舜文 阿拉伯语 拉布喇抄本 马龙派
嘉舜文（Garshuni）这一术语原指采用叙利亚字母书写的阿拉伯语文本，其词源不得而知。在这个专名里音素/g/的存在，使人们有理由相信它源自叙利亚语而非阿拉伯语。其变体"Karshuni"更是肯定了这一假设，它很可能是阿拉伯语对音素/g/尝试性的表达。这一术语已经扩展到用于称呼其他通常使用叙利亚字母东部体的异体文字上，如：亚美尼亚语、库尔德语、马拉雅拉姆语、波斯语和土耳其语的嘉舜文。
在整个悠久的阿拉姆文化史中，以阿拉姆为源头的字母书写其他语言广为应用，且无论这些语言在语言发生学上有无关系，地理上属于同一地域抑或远隔干里。官方的阿拉姆文抄写传统兴起于新亚述时代，到了阿契美尼德王朝，诸多由阿拉姆文演变而来的文字开始流传：说闪语的西部地区有方体希伯来字母及各种本地化的阿拉姆字母以及稍后的北阿拉伯字母，伊朗地区有帕提亚文、巴列维文、阿维斯塔文、古粟特文，印度有犍陀罗文（Salomon，1996，378-379）。而后诸多伊朗语族的阿拉姆系文字被说突厥语（回鹘语、蒙古语）和其他语言（如满语；参见Kara，1996）的诸民族接受并改造之。
摩尼教徒和叙利亚人，特别是东方教会（译者注：景教）在亚洲的传教活动延续了这一传统，将一些或多或少由叙利亚文演变而来的字母：摩尼教帕提亚文、中古波斯文和粟特文、基督教粟特文，以及摩尼教回鹘文（Kara，1996，542）等传播开去。
人们使用阿拉姆文书写些没有文字的语言。同理，嘉舜文也被用于书写库尔德语和土耳其语的几种方言。同时，阿拉伯语、亚美尼亚语、马拉雅拉姆语的确有它们自己的文字，如此一来，必须要解释为何在这些情况下，人们还要用嘉舜文来书写这些语言。
就叙利亚字母而言，特鲁波（Troupeau，1978）认为，从10世纪开始，除默基特希腊礼天主教会（Melkites）外的其他所有教会和教派的叙利亚人都曾用各自字母书写阿拉伯语。根据撒利比（Salibi，1959，51）的见解，嘉舜文的使用兴起于黎巴嫩的马龙派，随后被其他叙利亚语社群接受。
近年的研究更倾向于把嘉舜文看作典型的叙利亚语西部方言区的语言现象，布里克·沙通内（Briquel Chatonnet，2005）的研究就是如此。大部分嘉舜文使用谢尔托（serto）字体-一种产生于叙利亚语西部方言区的叙利亚文西部字体。尤其是马龙派这一深度阿拉伯化的族群的抄写员们在各种材质上用嘉舜文誊写了各种文本。许多黎巴嫩或塞浦路斯的马龙派手稿都使用了嘉舜文。
然而叙利亚语东部方言区也使用这套系统，许多晚近时期（从17世纪起）来自美索不达米亚的证据表明了这一点。正如我们上面提到的，叙利亚语东部方言区大部分是用叙利亚文东部字体来书写不同的东部方言，这些地区的其他语言比阿拉伯语更具吸引力。
本文中的“嘉舜文”仅指以叙利亚文西部字体书写的阿拉伯语。对嘉舜文的研究中将运用历史学、社会文化学、类型学的方法。一份附带简单评述的较早期的嘉舜文文本即将出版，内容为非常著名的拉布喇抄本（Rabbula Codex）中的一段历史记载。
一 嘉舜文的文化功能
在同一篇手稿或文本中阿拉伯文和嘉舜文有时会交替使用，这一点表明用叙利亚字母记录阿拉伯语是出于意识形态目的而非实用目的的。原则上讲，并没有采用嘉舜文的实际需求，因为正如我们所见，使用嘉舜文既需要有较高的阿拉伯语读写水平又必须熟悉阿拉伯语语法和词汇。相反，嘉舜文的抄写员们仅需了解叙利亚文字母表和叙利亚文化中的书法技巧。而对字母表的选择绝非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它总有着重要的社会和文化的蕴意。布里克·沙通内（2005，463-464）提到了使用传统字母表（译者注：即叙利亚宁母表）的重要象征意义，他遵循札瓦尔（Duval）的主张，强调叙利亚文传统中所含有的魅力和美学价值。
对于马龙派嘉舜文而言，一个具有相关性的动机是维护和加强自身族群的文化认同，他们的传统语言和文化已受到优势语言的挑战甚至濒临灭绝。文化上居弱势地位的族群特别倾向于将“本族的”字母表赋予文化上或者显著的宗教上的象征意义价值，并非仅仅把它看作一个实用工具，而是将它视作一种文化载体，用以培养超越时空的归属感、捍卫本族群身份的意识（参见多种用希伯来字母书写的犹太语，例如：犹太一阿拉伯文、意第绪文、犹太一新阿拉姆文、拉蒂诺文、犹太一西班牙文）。
二 作为一种阿拉伯语文字的嘉舜文
布里克·沙通内（2005，466）曾高明地描写过，嘉舜文是“用阿拉伯语思考（pensé en arabe）"的。嘉舜文中阿拉伯文附加符号和正字法的应用表明，它是一种“披上叙利亚文外衣”的阿拉伯文。
通常在嘉舜文中，阿拉伯文附加符号与叙利亚文字符结合使用。例如：阿拉伯文的元音符号间或出现，长辅音会用叠音符表示。两笔的鼻音符也会用到，特别在宾格作状语时会标上。跟阿拉伯文一样，词尾的叙利亚字母会标上两点，代表阿拉伯文中的字母“圆塔乌”。
嘉舜文通常遵循阿拉伯文特色的正字法惯例。定冠词中的即使在与其后（所谓“阳性”）的字母发生同化的情况下依旧保留。与叙利亚文书写规则不同，嘉舜文中词尾的和阿拉伯文中“节尾的艾利夫"
—样，表示词尾的长元音/-a/，而普通的长元音/a/用
表示。在"hada"和"allah"等词中的长元音/a/，根据古典阿拉伯语和现代标准阿拉伯语惯例，通常是不写出来的。
虽然嘉舜文属于阿拉伯文，但它仍有着叙利亚字母表或者是阿拉伯语变体的诸多特征。
叙利亚字母表的字母数少于阿拉伯字母表的字母数，附加符号不像在阿拉伯文中使用得那么广泛，且几乎从未有过公认一致的用法。结果造成多个叙利亚文字位要代表两个阿拉伯文字位，或者两个不同的叙利亚文字位可用于代表同一个阿拉伯文字位的现象。例如：叙利亚文的（t）可用于表示阿拉伯文的/t/或/z/
,叙利亚文的可用于表示阿拉伯文的/s/./d/或/z/（
）。需要牢记的是，这些辅音字母的发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方言变体。
在拉布喇抄本的嘉舜文注释中，我们没有发现叙利亚文中用于区分"begad kefat"中六个变音字母的塞音、擦音音位变体的附加符号，因此无法区分
（均写作）或者/k/和/h/（均写作），元音长度没有一致标出，特别是/a/和
之间。在嘉舜文中，圆塔乌在组合态（status constructus，译者注：正偏组合中的正次）中有规律地出现，读作[at]。这表明，这是种缺少句法分析
的读法，比如没有变格词尾（如果是动词可能没有情态）。因为句法分析要求除非出现停读情况，否则所有的圆塔乌都要读成[t]，而非仅仅在组合态中，大量不规则拼法可能反映了方言特征。
三 马龙派嘉舜文的历史
我们从何时何地开始用叙利亚字母书写阿拉伯语？确切地说，嘉舜文手稿的第一批证据是什么？那会是我们确定手稿年代的起点。
我们能确定嘉舜文使用的终点吗？最晚使用叙利亚字母书写的阿拉伯语手稿是哪一份？在某一时代某一国家嘉舜文手稿与阿拉伯文手稿的占比各是多少？
我们必须将历史与地理两方面的数据相结合。这样我们就能提出在某个地区（及在某个基督徒社群中）嘉舜文的使用起于何时、终于何时、占多大比例的问题。
萨米尔所知最古老的嘉舜文手稿是梵蒂冈鲍尔吉亚阿拉伯语135号（1384年）和146号（1392年），如果将另一早期嘉舜文手稿（梵蒂冈叙利亚语133号，1402年）纳人考量的话，萨米尔一文（1982，43-44）认为在马龙派中，阿拉伯语一开始是用阿拉伯文书写的。实际上，直到14世纪，阿拉伯文才开始在此地逐渐普及，并持续至今。嘉舜文从阿拉伯文化被认为处于衰落期的15世纪起才开始流行，但从未完全替代传统阿拉伯文。到了19世纪，随着马龙派知识分子发起了所谓的“阿拉伯复兴运动”
，阿拉伯文逐渐削弱了嘉舜文的地位，导致后者遭到淘汰。
除了历史、地理和宗教信仰分布的研究之外，对嘉舜文的类型学研究也有助于我们增加对这一现象的认识和理解。最重要的是短文本（书籍末页、注解评论、注释、词汇表的条目）和完整的书面语文本以及用嘉舜文抄录的文本集之间的差别。在本文中我们深入讨论了短文本中正式文本（含有历史或公证内容的书籍末页、注解）与临时文本（抄写的评论或注解、注释）的各自特点，并将书面语文本按以下类别分类：圣经、祷告文、圣徒传记、科学、神学、史学等。嘉舜文最早的证据即属于第一类，即书写在叙利亚文或阿拉伯文手稿边角上的简短注解。
文本类型也许与嘉舜文的语言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相关，即书写文本所用的是何种类型的阿拉伯语。德尔里奥·桑切斯（del Rio Sánchez 2004，187）指出，嘉舜文的抄写员和朗读员似乎都熟悉某种接近阿拉伯语标准语的变体，并且讨论了布劳（Blau）研究论及的在中古阿拉伯语（Middle Arabic）理论下（马龙派）嘉舜文所用语言的地位。按照该理论，这种阿拉伯语变体仅存在于犹太人和基督徒所写的文本中，他们明显出于文化的原因并不严谨地接受纯阿拉伯语的理念。大部分嘉舜文文本都晚于布劳所研究的文本。它们通常是叙利亚语或希腊语的译本，含有祷告文格式，用一种阿拉伯语正式语体书写而成（del Rio Sánchez，2004，189-190）。嘉舜文语料仍然亟须语法和方言特征描写。
四 早期嘉舜文文本
2006年布里克·沙通内在与他人的合作成果（Briquel Chatonet and others，2006）中展示了一份大英图书馆编号为ms.14644的叙利亚语手稿的最后一页上用叙利亚字母福音体书写的阿拉伯语注解。这是一份十分古老的手稿，也许是写于6世纪。可以肯定的是，在932年，它被人从伊拉克带到了埃及的代尔苏尔扬Deir al-Suryan）。这份注解记录了一份调制墨水的配方，看起来是抄录了同一页上写于9世纪之前的阿拉伯语底稿（Vorlage）。给这份注解确定年代已无可能性，但它确是用叙利亚字母书写阿拉伯语的一个很早的孤证。
目前所知最早的有年代可考的嘉舜文文本之一是在拉布喇抄本第7b页上发现的，在它左侧几栏中包含了一张优西比乌正典（Eusebean canon）的目录。在右侧几栏中与“耶稣医治干枯的手”图片对称的地方原本有另一张图片，该图片已被清除用来放置这份以优雅的谢尔托字体（叙利亚文西部字体）写就，用锯齿线围边的历史注解。这份注解的日期为塞疏古历1465年（公元1154年）9月8日；也是35份阿拉伯语注解中最早的一份，它们中的12份用阿拉伯字母书写，其余均用嘉舜文书写。
这些阿拉伯语注解遍及拉布喇抄本的三个部分，通常写在边角或空白页处，没有明显的顺序。它们列出了卡努宾圣母修道院的地产，也描述了土地边界。各种交易（采购橄榄树，雕琢并运送一块磨盘石），还有橄榄树林、葡萄园、果园、金钱、法袍及穿戴用品的捐献按照伊斯兰教宗教基金会制度记录下来。出于意识形态和实用的原因，圣经典籍的华美书页被用作公证事物的文件。在圣典书页边角上记录下社会或经济生活中的重要事件被视作的永恒记忆，这样一本有纪念意义的典籍能保证这些记录相对安全，且易于查找
有可考年代的、最晚的一段文字 公元1521年或1522年）是1440年给马龙尼礼宗主教管辖下卡努宾圣母修道院的一份捐赠记录。这同时也说明了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罗伦佐图书馆（Medicean-Laurentian Library in Florence）收藏这部抄本的时间。可考年代最早的注解记录了修道士依撒依亚被任命为塞浦路斯忽孜班度（Khuzbandu）的圣约翰修道院院长。该名院长由座堂在梅福格（Mayfuq）修道院，1121-1155年在任的马龙尼礼宗主教伯多禄23世提名（Assemani，1742，18）。该份任命书是应，份塞浦路斯马龙尼礼修道院中其他修道士签名的书面请求文件而颁发的。我们将首先转写该文本，并附上逐字翻译的文本，而后给出英文意译及阿赛玛尼（1742，18）的拉丁文译文。详情请见表1。
2006年布里克·沙通内与他人的合作成果所描述的福音体嘉舜文，代表了一次早期独立使用叙利亚字母书写阿拉伯语的尝试。拉布喇抄本中的嘉舜文文本则表明早在12世纪中期，马龙派抄写员和大宗主教均认为谢尔托体嘉舜文可以方便地记录大牧师任命一名修道院院长这类事件。这份文本是在清除了一张6世纪精美的微型画后抄写上去的，并确保其成为永久的记忆。
用嘉舜文抄写的完整文学文本和手稿到14世纪才出现。或许我们现在可以得出些结论，同时等待新的证据来证实或修正我们对嘉舜文历史的初步概述。
原标题：《新丝路学刊︱亚历山德罗·蒙哥齐：嘉舜文的历史：来自拉布喇抄本的证据》